78【摘要】
近年来，我国发生河南暴雨、山西洪灾等重大自然灾害事件，以及川渝地区出现的高温天气等等，都进一步证实了由温室气体排放引起的全球“气候变化”正逐步演变为“气候危机”，应对气候变化也逐渐成为全球共识。
由极端天气引发的灾害事件给当地经济发展及生产生活带来了严重的影响，在救灾和灾后恢复重建过程中，资金筹措是重要保障之一，因此保险机制在分摊灾害损失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与此同时，面对频发的自然灾害，保险公司也承担了巨大的保险损失，自然灾害造成的保险损失呈现上升趋势。
全球极端气候事件愈发频繁的背景下，对保险行业的发展有什么影响？保险行业能做什么呢？保险行业如何贡献行业力量？为此，碳阻迹专访了ICF国际咨询公司执行顾问总监王庶老师，邀请王庶老师探讨保险行业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的机遇与挑战，并就保险行业针对气候变化风险的管理方法、应对措施和未来布局分享了观点与相关建议。
【气候变化对保险行业的影响越来越显著】
碳阻迹：您觉得气候变化对于保险行业的发展有什么影响？保险行业的企业应该如何去看待气候变化问题，在应对气候风险方面的机遇及挑战分别有哪些？
王庶：首先非常感谢碳阻迹的邀请，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一篇新闻报道，讲述我国第一大淡水湖鄱阳湖正在面临20年以来最严重的干旱，对沿湖乃至长江中下游的生态和产业影响深远。
在传统的保险行业里，自然灾害风险被认为不是理想的可保风险，但是面对越来越频发的气候极端事件及其给我们生产生活带来的风险，保险市场必然需要扩展行业边界，在原保险、再保险到保险类投资的全流程中，考虑应对气候风险造成的影响。我个人观察至少凸显了以下几个方面的影响：
1.赔付成本增加
气候变化的直接结果是全球范围内自然灾害发生频率增加，造成严重的财产损失，进而导致保险公司赔付额巨幅上升。同时，气候变化叠加地缘政治、能源危机、新冠疫情等多重风险因素，对保险行业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2.保险需求范围扩大
气候变化衍生灾害带来的保险需求范围扩大，因为气候变化不仅增加极端气候事件发生的频率，也会对人类健康和全球环境带来影响，比如新的病毒和物种的传播等，保险风险扩大极大地影响了保险公司的偿付能力，成为各国保险监管部门重视的对象。
3.促进保险行业创新
气候变化促进了全球保险业及再保险业的创新，因为气候变化带来的灾难所造成的损失一般都非常巨大，推动了保险公司及再保险公司创新的步伐，比如同资本市场相结合，将一些风险转移到资本市场，是保险创新的发展方向之一。
4.全球保险业地区发展的不均衡
在发达国家，保险行业应对和创新能力比较强，加上政府采用各种手段预防损失，在一定程度上分担了保险公司的赔付成本；而在落后国家，政府没有足够的财力去有效的预防损失，当保险公司费率的不断提高的时候，可能会抑制整个保险市场的发展，加大全球保险业在地区间的发展差异。
5.“损失与损害”理论
近年来受气候变化影响最严重的最不发达国家开始强调“损失与损害”(Loss and Damage)相应的赔偿，也就是呼吁构成全球排放主体的发达国家应该对排放量很少但遭受损失很惨重的最不发达国家给予赔偿，已经在埃及开始的第27届联合国气候大会(COP27)就明确将“损失与损害”纳入了会议议题，假设将来在气候谈判中达成了某种补偿协议，我相信也会对跨地区、跨国家的保险行业提出新的要求。
因此，我建议对保险行业应该更加主动适应新的形势变化，从战略意义上思考气候变化的影响，结合《巴黎协定》设定的气候变化目标，对商业模式进行重大变革和创新，在定价、建模和提供自然灾害风险的保障方面发挥引领作用，将气候变化纳入其投资策略和实际投资中，并主动参与制定可持续金融行业标准，带动主流金融的绿色、可持续转型，为促进向具有韧性低碳经济转型做出重要的贡献。
【保险行业应积极应对气候变化风险与机遇】
碳阻迹：气候危机下，保险作为分散气候灾害风险的重要方式，在全球气候行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因此，在应对气候变化、助力国家双碳目标的进程中，保险企业应如何发挥自身的作用与价值？
王庶：我认为保险行业在实现双碳目标的进程中至少可以发挥以下几个方面的作用：
第一，积极承保气候变化风险。全球保险业对灾害损失的覆盖程度逐年提升，保险行业企业需要加强自身能力以及与公共部门积极合作，提升保障水平。
第二，开发节能减排领域的保险。保险业积极开发可再生能源、绿色交通、绿色农业等方面的保险，并在这些领域积极投资，提供创新的保险产品和服务，支持能源低碳转型。
第三，发挥费率机制的激励作用。激励被保险人采取低碳行为，让被保险人面对气候相关风险事件时减少损失。
第四，支持政府对气候变化中脆弱群体的帮扶政策。气候变化对低收入者的损害更大，而与极端天气事件发生后的政府救助（直接转移支付）相比，保险赔付能更直接和精准地送达当事人，分担公共财政的压力。
第五，投资时承担更多的ESG责任。大多数保险机构对低碳资产的资产配置仍然很少，目前已经有一些保险机构在投资时考虑其资产组合的“碳足迹”，个别国家和地区要求保险机构在投资中承担气候变化责任。
第六，输出知识技术。保险业的数据资料、模型方法等知识可以为其他部门赋能。例如极端天气事件发生、强度、影响范围等方面的数据资料，能够助力气候变化和低碳政策的制定。
碳阻迹：您对保险行业应如何开展气候风险管理工作有何建议？
王庶：在第一个问题中我已经提到了保险行业在应对气候变化风险方面面临的挑战和机遇，这里主要针对保险行业如何开展气候风险管理提几点个人的建议：
1.跟踪和尝试最新的科学研究成果
近些年，国内外领先的（再）保险机构加强关注气候变化风险的非线性、空间相关性、临界点等内容，并将气候专家的预测成果纳入风险模型，设计出更可持续、定价更适当的产品。此外，转型风险和责任风险受到法律法规、政府政策、民众态度等因素的影响，需要更加科学的方法把更多的影响因子考虑进去。
2.建设气候驱动的公司治理机制
比如强调董事会的核心作用，设立气候风险委员会、环境委员会、新型风险委员会等，明确治理主体（尤其是高级管理层）的作用和责任，划分风险管理、投资管理、企业社会责任管理等职能之间的职责分工，设定气候变化风险监测目标以及目标修订的具体流程，建立自身应对气候变化风险的能力，制定评估气候变化风险的指标体系。
3.整合气候变化风险管理框架
气候变化风险会改变或放大金融业的各种风险，比如市场风险、信用风险、操作风险、法律风险、声誉风险等。因此，需要考虑在已有的风险类型中纳入气候变化风险的影响，进行综合决策。
4.优化压力情景分析
气候变化风险是保险业面临的系统性风险之一，因此，建议保险业积极探索并开展气候变化风险相关情景分析和压力测试，然而气候变化具有复杂性和非线性的特点，定量分析气候变化风险时需要结合“情景分析”和“压力测试”，以找到最适合自身实际和客户需求的方法。
5.调整业务结构和产品类型
减少对高风险的地区和高碳行业的投资，业务适当分散化，即通过对不同地理区域、不同风险类型、不同产品的承保，降低其遭受多重重大损失的风险。
6.加强与公共部门的合作
对于风险过高的领域，可以采用某种形式的政府与社会资本合作，兼顾保险服务的可得性，避免过高的风险管理成本。
7.积极开展与国际接轨的信息披露
G20金融稳定委员会气候相关金融信息披露工作组(TCFD)成立后，基于与气候相关的风险、机遇和情景分析，为与气候有关的财务信息披露提供了原则性地指导，各行各业越来越多地采纳了TCFD建议，自愿披露气候风险相关信息。2020年中国保险行业协会首次发布了保险业社会责任报告，也为相关的信息披露提供了参考。
【保险产品的创新机遇】
碳阻迹：自2019年12月中国银保监会出台《关于推动银行业和保险业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以来，上层政策逐步清晰与明确，提出要探索环境污染责任保险、气候保险等创新型绿色金融产品。在政策利好的背景下，您对保险产品创新方面有什么样的看法和建议？
王庶：总体来说，保险行业现在掌握着千载难逢的机遇，建议对气候变化引起的剧烈的（山火，洪灾）或者长期的灾害（干旱，粮食减产，海平面上升）推出大量全新的产品，比如从简单的单一因素定价，到复杂的根据事件强度来确定费率。同时，保险公司可以通过更加精准的设计，针对喜欢高风险的金融机构设计新的产品。
此外还有体制机制层面的创新，比如公私合作是近年来理论和实践领域的探索热点。政府和市场在应对灾害风险方面有其各自优势，保险公司可以使用政府的分销网络和基础设施来引导他们的产品和解决方案，政府可以与保险公司合作制订补贴计划，帮助个体获得必要的保护，合作的模式、比例、产品等，都可以在不同区域和不同时段进行差异化的调整。
再有就是不同区域风险承担主体之间的合作创新，比如2019年7月成立的东南亚灾害风险保险基金，它是东南亚国家联盟中第一个全面解决灾害风险融资问题的区域计划，提供风险识别、风险控制以及保险等服务，相当于一个东盟国家获取金融、分析、咨询和知识服务的多功能区域平台，该平台提供产品来增强金融体系抵御灾害和气候冲击的能力，增加了相关国家从灾难事件中尽快恢复的韧性。
【碳保险领域的创新实践】
碳阻迹：您觉得保险产品在预防和管理气候风险上，可以发挥哪些方面的作用？（例如，天气指数保险产品，可再生能源项目保险，巨灾保险，与碳信用、碳配额交易直接相关的碳保险等保险产品）
王庶：关于保险行业如何在预防和管理气候风险上发挥作用我在之前的问题中已经多次提到过产品创新、数据分享、保障赔付等，这里主要想专门再强调一下保险业和碳交易的结合，也就是我们通常俗称的“碳保险”。
碳交易市场作为一种新兴的交易市场，交易双方都面临着比普通商品交易更多的不确定性风险。因此，保险作为管理风险的金融工具，可以发挥重要作用。在碳交易的过程中，碳保险一方面可以降低碳交易中的风险因素，让交易各方免除后顾之忧，提高碳市场效率；另一方面可以通过保险的信用担保功能，为减排企业进行融资增信，使其更容易获得资金和技术支持。
随着碳交易市场在全球的逐步兴起，各类碳保险也应运而生，通过产品设计，主要保障碳交易过程中的融资风险、信用风险、交付风险、价格风险等。比如两家企业约定了进行碳排放量交易，但减排项目本身存在着各类风险，卖方可能会由于各种原因，无法实现交易规定的减排量目标。这时就可以通过保险来弥补权利人的损失。这是碳保险的一种，被称为碳交易信用保险。
除此之外，目前国际上的碳保险产品还有碳信用价格保险、碳交付保险、碳排放信贷担保保险、清洁发展机制（CDM）支付风险保险、碳损失保险等。瑞士再保险、美国国际集团、慕尼黑再保险等国际领先的保险和再保险人，均在碳保险领域展开了积极的实践。
2021年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正式开启上线交易，相关的法规体系和市场规则也正在加快建立。未来随着“双碳”战略的进一步实施，我国碳市场将持续加速发展，碳保险的发展前景可期。目前，中国人保已经开始在碳保险领域进行积极探索，创新开发了我国首个“碳汇保”林业碳汇价格保险，开创了“林业碳汇质押+远期碳汇融资+林业保险”的绿色金融新模式。
所以我认为，保险行业积极做好相关的准备，构建起适合我国市场实际的产品体系和风险管理体系，提高自身的专业实力，加快培养碳保险领域的专业人才，加速开发相应的软、硬件系统，推出符合我国国情需要的碳保险产品，支持全国碳市场扩大规模，提升市场的流动性。
【总结】
不断变化的气候风险正在对保险行业的产品、业务及战略方向造成持续性影响，反之，保险作为金融体系中的重要支柱，在应对气候变化的进程也能产生重大影响，尤其在分担气候风险、赋能绿色产业、促进投融资结构绿色转型等方面都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因此，保险行业应在低碳运营、气候风险及碳管理、保险产品创新、绿色投资等领域持续发力，通过利用碳管理平台和系统，提升数字化的碳管理能力，为保险业应对气候变化、实现碳中和目标夯实技术基础。
同时，充分发挥保险行业特有的保障和风险管理专业优势，为助推绿色产业发展贡献力量，并以保险产品和服务撬动更多社会主体积极参与到应对气候变化的行动中，为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作出贡献。
